海玥🩵

斜月沉沉藏海雾,碣石潇湘无限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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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古辉】一世无悔(井进贤X程滔)

人固有一死,当生命消逝时,你爱的人是否仍守在你身旁?

 

 

 

 


井进贤是在七十岁那年,被正式确诊为阿尔兹海默症。去医院检查之前的几个月,他一直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。趁清醒时把多配的的钥匙装进自己常穿衣服的口袋,随时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,记不清的事就巧妙地绕开不谈。直到他忘记了女儿上周新换的工作单位,惊慌失措地望着爱人双眼时,程滔才终于得知他真实的身体状况。

 

医生的说法还算委婉,井进贤年轻时患有严重的抑郁与躁狂症,头部也曾受过重创,到了老年自然会成为得这种病的高危人群,不过积极治疗还有希望延缓症状的恶化。井进贤把诊断书卷成筒握在手心,医院走廊中飘荡着刺鼻的消毒水味,白花花的墙壁晃的人头晕目眩,程滔靠坐在冰冷铁质的椅子上,缓缓攥紧身边人爬满褶皱的手。

“我陪你”,程滔的双目虽不似以往那般澄澈,却沉积着厚重的温柔。

井进贤低低地嗯了一声,摩擦着缱绻在掌心中的手指。

 

从这天开始,每个晴朗的下午,程滔都会带着井进贤在离家不远的公园一圈又一圈的散步,直到黄昏日落气温转凉。公园小卖部的老板娘新养了一只柴犬,之前的那只金毛在去年老死,被葬在西边常年青翠的树林中。每当他们路过这里时,柴犬总会站起来示威般地叫唤两声,程滔则会抬手笑着对它打招呼,再继续前行。

 

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清香,一群稚嫩的孩童携着欢快的笑声,从井进贤身侧跑过,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红色的氢气球,像是组成了什么小分队。程滔顿时很兴奋地用手肘撞了井进贤一下,“奀仔,还记不记得晴晴小时候,我们带她去游乐场,我帮别的小朋友去营救卡在树上的气球?”

“记得,你下来时崴了脚,还装作没事在那逞英雄”,井进贤毫不留情地道出对方当年的糗事,“堂堂情报科行动队的人,连爬个树都要受伤的。”

程滔嘁了一声没接茬,依然自顾自地回忆着,“当年我四十岁出头,动作的帅气程度堪比阿汤哥,晴晴可是相当崇拜我的!”

 

井进贤无奈地揽住身边人的腰,晴晴与程滔可谓自己一生的珍宝,这两人能如今日般相处,着实经历过一些小小的波折。他记得那时晴晴刚上初中,有一天放学回家一直低着头闷在房间不肯讲话,直到自己过去耐心询问,她才委屈地开口,“有同学嘲笑我没有妈妈,还说有两个爸爸的是异类,我虽然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,但我真的做不到完全不在意别人说的话,以后的家长会都只由你一个人来好不好?”

 

“晴晴,我......”,井进贤还没说完,就被走进来的程滔打断。

“好的没问题,这些东西本来就不该由你来承担的”,程滔蹲下身拍拍女孩的肩膀,轻声安慰着。

从那之后的一个月,晴晴与程滔的相处总带着别扭,后者借口工作忙不再参与学校的活动,前者则因为自己说出那样的话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程滔,选择下意识的逃避。

直到一个星期三的清晨,程滔又是天没亮就偷偷去厨房给晴晴做她爱吃的零嘴,井进贤也陪着他一同早起,不忍心看他一人辛苦。烤箱的时间到了,程滔急着转身,不小心带落了案台上的菜板,被狠狠地砸中脚背。他倒吸一口凉气,咬住手背硬是咽下这一声痛呼,井进贤赶忙扶着人坐在沙发上,取来冰块把对方的脚放到自己膝上做冷敷。

 

“痛就叫出来啊,把手拿过来上药”,井进贤的语气满是心疼。

程滔把手递过去,顺便在对方手臂上轻抓了一下,“晴晴课业辛苦,吵醒她怎么办,比这更重的伤都受过,这算得了什么。”

还没等井进贤不满地回话,晴晴就从房间里跑出来,扑进程滔的怀中放声大哭。她昨夜失眠,本想起床去一下卫生间,却在门口听见了两人的对话,她终于忍不住打开房门冲了出来。程滔不知所措地抚摸着女孩颤抖地脊背,眼神示意井进贤赶紧说点什么,后者收起一开始的惊诧,笑着摇了摇头。

那天晴晴是顶着一双红肿的眼去学校的,这样的她不如往日漂亮,可却是她走得最昂首挺胸的一天。

 

 

太阳已经落山,天边的红晕正逐渐被闪亮的星空取代。“喂,想什么呢?这么入神”,程滔好奇地捧过井进贤的脸,“看那边又在跳交际舞了。”

每天傍晚六点钟,公园的东南角都会聚集一群人,他们踩着西方古典音乐的节奏,成双成对地自由舞蹈。不论是否相识相知,不论年少还是雪鬓霜鬟,只要你还拥有一颗炽热跳动的心。愈发清晰的音乐声敲打着鼓膜,程滔拉着井进贤的手越过头顶旋转了一圈,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闪着光,照进后者满怀爱意的双眸。

 

这是程滔五十岁时井进贤送给他的。那年全国同性婚姻合法化,井进贤当天就请假带着程滔去民政局排队,多一天都不想再等。听不到周围的喧嚣,耳间只有爱人的心音,拿到通红的结婚证以后,井进贤将这枚小巧的指环套在对方手上,后者便再也没有摘下来过。当晚晴晴就绕路去买了蛋糕作为庆贺,程滔一直傻笑地盯着证件上两人的合照不肯撒手,井进贤顺势调侃道,“升官换了工作证都没见你这么兴奋过。”

“这怎么能一样”,程滔毫不犹豫地反驳,转头对着晴晴故作神秘地爆料,“别看你爸装的这么冷静,我跟你打赌结婚证现在就在他裤子口袋里。”说罢就伸手偷袭,果然摸到一个小本子的形状,井进贤面上挂不住,抬手抹了程滔一脸奶油,三人登时笑作一团。

 

 

想到这里,井进贤眼角的笑纹加深,探出指尖摩擦着被保养的依旧明亮的指环,让它也染上自己的体温。程滔明白他的心思,在对方的手背上落下一吻,有些干涸的嘴唇为粗糙的手背带来一丝麻痒,可却是井进贤钟爱一生的触觉。他还记得重逢时自己给对方的第一个吻,带着紧张、试探和小心翼翼,与得到回应时的满心欢喜。或者说,他的身体还记得来自程滔每一个亲吻,那就像刻在灵魂上的烙印,由内向外渗透着缠绕着。

 

他们十指相扣回到家中,程滔系上围裙来到厨房准备晚饭,井进贤站在旁边帮忙,一如往常。三十年熟悉的饭菜味道,足以将一个人里里外外的浸染,活到此刻他们终于明了,把爱渗入骨髓之中的从来就不是什么激情燃烧。井进贤拿起筷子给坐在对面的人夹菜,他喜欢这样做,愿意把一切自己认为好的东西都留给他。只要能看见他的笑,无论要付出什么都变得值得。井进贤曾告诉程滔,他为了组织的任务去西班牙时,化妆成一个年迈的老头。后者十分遗憾,不断缠着他要他再化一次让自己看看。直到井进贤把人按在床上,许诺把余生的时间全部留给他,愿不愿意多等些年再看时,程滔才终于灿烂地笑着,心满意足地答应下来。

 

一顿饭很快吃完,井进贤收拾好碗筷,程滔则把放在书柜顶上的相册拿下来,拉着前者坐在沙发上絮絮叨叨地讲述着他们的过往。井进贤为了保持自己手指的灵活,边听边转着魔方。回忆被一页一页地翻过,晴晴穿着婚纱的照片映入眼帘。

那是他们五十五岁那年,女儿终于找到了值得托付一生的人,井进贤在婚礼仪式完成以后,站在后台角落悄悄抹泪,一直在身边的宝贝很快就要跟着她的丈夫去新的城市,心中的不舍只能留给自己消化。程滔过来找到他时眼眶也红红的,一看就是刚刚跑去洗手间偷偷哭过。两人对视几秒,同时噗嗤一声笑出来,没什么不好的,他们余下的时间会一直享受只有彼此的生活。平复好情绪,两人手挽着手走出去给宾客们敬酒。

 

谁知这时女儿却来到台上,拿起麦克风大声说道,“现在感谢大家来到井进贤先生与程滔先生的婚礼!”话音刚落,铺天盖地的玫瑰花瓣从头顶飘落,宾客们全部起立鼓掌欢呼,默契地把面面相觑全然呆住的两个人推到了台上。直到司仪带着他们把誓词说完,两人才终于缓过神来。

井进贤缓缓转过身,与程滔面对面,“阿滔,漂亮话我就不说了,再过几年我们都老了。若是你病了,走不动了,把我忘了,我绝不会嫌弃你,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好不好?”

程滔的眼泪霎时决堤,他只能哽咽着点头,喉咙里发不出声响。井进贤靠拢过来,拂去落在程滔肩上的花瓣,将人紧紧拥在怀中,低头亲吻那颤抖的双唇。眼泪流进口中,却只让人觉得甜蜜。

 

 

“对不起......”,井进贤一把合上相册,突兀地说道,“我没想到会是我先.......”

程滔抬手揉了揉身边人的白发,“好啦好啦,敢情你天天盼着我比你先生病?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你胡说什么?”

“我知道”,程滔起身把相册送回原处,“你当时对我说的,也是我想对你说的。”

“阿Dee......”,井进贤还想再说些什么,却不知从何说起,他们都曾与现实抗争,明白那将是一条怎样艰难的路。

“我们枪林弹雨都闯过来了,现在日子这么平静,你怕什么啊井sir?”,程滔转回身把井进贤从沙发上拉起来,“一起去洗漱一下,看会书就早点睡觉。”

等两人躺在床上时已经快晚上九点,井进贤不一会儿就觉得困倦。在他连打了两个哈欠之后,程滔放下书拿起床头放着的药丸,就着温水服下后关上灯。

“睡吧”,程滔轻声说道。井进贤自然地拉过对方的手腕,用指腹感受着那人的脉搏平静入睡。

 

他养成这个习惯还要从程滔六十岁那场突发的心脏病说起,那天夜里程滔满头冷汗地攥住井进贤的手,低声喃喃着胸口好痛。后者迅速从药箱翻出速效救心丸给人服下,紧接着拿起手机,颤抖的手指拨了两次才终于把号码按对。

他跟着担架一同钻进救护车里,路上医生就要实施紧急除颤,看着程滔在电击下弹起的身体,井进贤只能不忍地闭上眼扭过头。所幸到了医院以后,程滔的情况很快就稳定下来,过了几个小时已经可以探视。

“别告诉晴晴”,程滔见到井进贤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。

“你放心好了,现在觉得怎么样?”

“完全没问题了。”

井进贤在程滔手臂上掐了一把,“你真的吓死我了,我刚刚真的什么情况都想过了。”

“你还在我怎么舍得走呢”,六十岁的人完全没有自觉,语气中还带着撒娇的意味。

住院观察了两天之后,程滔没什么大碍顺利出院。井进贤从此便数着对方的心跳入睡,程滔也谨遵医嘱,平日仔细养护身体,晚上吃些营养心肌的药,不愿再让爱人经历这种折磨。如此下来,十年都没再犯过。

 

但井进贤与疾病的抗争却没有那般理想,即便两人都积极努力,可五年过去,他的语言能力几乎丧失,意识时而清晰时而模糊,走路也变得越来越困难。晴晴曾表示要将两人接到她的城市居住,程滔笑着摇摇头拒绝了,只说熟悉的环境能让井进贤更有安全感,何况在这里住了三十多年,内心有太多的回忆放不下,搬家的事便就此作罢。

 

他们依然会在下午最暖和的时间散步,程滔在井进贤身后推着轮椅缓缓前行。柴犬已经跟他们熟络起来,开心地摇着尾巴迎接两人的到来。程滔会拉起井进贤的手,一起摸摸它柔软的头,再笑着跟它摆手道别。

井进贤会在意识清醒的时候支支吾吾嘟囔些什么,只有程滔能猜出他想表达的意思,但免不了有会错意的时候,前者立刻像个孩子一样生气地偏过头。程滔就忍着笑耐心地呆在那人身旁,换着花样去逗他开心。病症把井进贤雷厉风行的性格变成如少年般稚嫩,程滔却没有片刻嫌弃过,反而总爱不错眼地看着他,认为这是上天给他机会,补回他们彼此错失的年少时光。

 

 

日子一天天过去,井进贤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少,所有人都以为先走的那个人定会是他。连程滔都做好了心理准备,甚至想过失去对方以后,自己的每一天究竟该拿什么来填补。他还记得叶志帆的话,干他们这行若可以痛痛快快不受折磨的死去,是一份解脱。当时谁也未料到这话,会正好映在这师徒二人身上。叶志帆是在五十二岁那年独自执行任务,中枪牺牲。程滔则是在他七十六岁那年,一个晴朗的下午。

 

当时程滔刚刚换好衣服,打开家门摆好轮椅,准备带着井进贤去公园。还没等他走到对方身边,从胸口传来的剧痛止住他全部动作,脑中涌现出极度不好的预感。他只来得及抬头看一眼坐在沙发上,状似对一切一无所知的井进贤,意识便永远沉入黑暗之中。

 

邻居听到断断续续,执拗又不肯停止的敲门声,从门镜望出去根本看不到人,还以为是哪家小孩子的恶作剧。可他注意到对面的房门开着,邻里住了多年,对彼此的情况都十分熟悉,他登时明白了什么,立刻打开门。只见到井进贤趴在地上,满脸挂着泪痕,拽住他的裤脚尽力向自己家的方向扯动。邻居弯腰扶起井进贤,进屋看到程滔倒在地上的身影,毫不犹豫地呼叫救护车,紧接着通知了晴晴。

 

等医生赶到的时候,已经没有挽回的希望,在程滔倒下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就已经停止。医生低声对着井进贤说抱歉,末了又补充一句他去的毫无痛苦。后者不知何时又变成一副呆滞的模样,没人知晓他是否听懂这话的意思。邻居叹了口气抹抹眼角的泪,这样让人艳羡的爱情,怕是此生再难得见。

 

晴晴在收到通知的三个小时以后就出现在了家门口,是丈夫开车载着她来的,她哭了一路像是要把眼泪流尽一般。程滔被暂时安置在了家里的沙发上,晴晴走进去的时候,井进贤正攥着程滔的手。她仰起头试图让眼泪倒流回红肿的眼眶,此时的她需要坚强。转头让丈夫通知殡仪馆的人后,晴晴来到井进贤的身旁,伸出双臂环住她年迈的父亲。

 

他似乎感知到女儿的到来,伸出手颤抖地指向摆在茶几上的魔方,晴晴见状马上拿过来递给他。她还记得小的时候曾经问过两人,为什么家里有这么多魔方。程滔当时笑着回答说,这可是他和井进贤宝贵的童年回忆,无聊的时候全靠这个来解闷。所以在她看到父亲正笨拙地把魔方塞进对方已经发僵的手中时,情绪再也控制不住,温热的泪滴重重砸下,打湿了她的衣襟。

 

遗体火化以后,晴晴并没有选择立碑下葬,而是把那不大的木制骨灰盒取回来,放在她父亲手中。不论是生是死,他们都不该再被分开才对。全部后事料理完毕,晴晴把井进贤接到了自己家中,她雇了个保姆在夫妻二人工作时对父亲进行照料,周末的时候就亲自陪在他身边。井进贤少有的意识清醒时刻,都会捧着木盒坐在窗边晒太阳,不论旁人说什么都一言不发。而晚上睡着以后,他却总会嘟囔地说些梦话。晴晴听到过几次,她只能从那一连串含糊的话语中隐约分辨出‘阿Dee’,瞬时让她红了眼眶,不敢再听下去。

 

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程滔去世一个月那天。午后的阳光异常明亮温暖,井进贤靠坐在窗边,一遍遍抚摸着手中的木盒。他突然觉得困倦,闭上双眼只觉得真切地走进了一片梦境之中。微风轻拂在脸上,他看到了少年时的阿Dee在一片草地上奔跑,回头笑着对自己招手,大声唤着奀仔快来。他还没来得及迈开脚步,画面一闪而过,阿Dee的模样变得成熟了些,穿一身校服温柔地冲他伸出手说道,快走啦阿井,我们上课要迟到了。他好像摸清了这个梦境的规律,果然还不等他拉住眼前的手,阿Dee大学时的模样跟着浮现。对方正朝自己的方向扔了一颗篮球过来,嘴上不忘喊着,靠你了阿井。

 

已经足够了,不需要再继续下去了,若是下辈子他们可以作为普通家庭的两个孩子相遇,定能这样度过快乐的一生。不会再有三十年别离,不会再有枪林弹雨,不会再有毁掉他前半生的组织。他们就会这样平凡的相知相爱,度过一生。反正早就与程滔约好了来世,这算是上苍送给自己的一个临终预告么?那还真的让他充满期待。

 

“奀仔,我们走吧。”

井进贤转过头见到了四十岁的程滔,那是他们两人刚重逢相认时的模样,也是他们这一世开始相爱时的模样。他坚定地走过去,将人紧紧拥在怀中,感受久违的温度。意识就在两人相拥的时刻定格,这一世的相爱他们已经好好走完,无怨无悔。

 

 

阿Dee,下世见。

 

END

愿每一个看到这里的人,都能收获至死不渝的爱情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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